海子去世二十周年纪念专题回顾(一)——纪念文章

   每年这一天——海子逝世二十年祭(谢冕)

                                       来源:新民晚报

每年这一天都是春暖花开的日子。今天下午我走过校园,那一片迎春花开满了星星一样的花朵——是迎春,不是连翘,许多人都把连翘当成了迎春,迎春花开得比连翘还要早。那迎春花,是一种迫不及待的灿烂辉煌!

  这是一年一度的春暖花开的日子,一年一度的迎春花星星般地点亮了校园的春天。走在校园里,想象着这是诗人在向我们报告春天的消息,心里有一种感动,有点怅惘又有点温暖的感动。

  最早认识海子,那时他远未成名。我在他刻写的(或者是在他手抄的)小本子上读到了他的许多短诗,其中就有《亚洲铜》。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某一天,海子那时还是北大法律系的学生。是在我家,应该是在蔚秀园的那个公寓的五楼上。这是我和海子的第一次见面。一见面,就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他这个人和他的《亚洲铜》。

  他写着仅仅属于他的与众不同的诗。当大家都被朦胧诗的英雄理想情结所激动的时候,海子向我们展示了神奇的另一片陌生的天空。就在这首题为《亚洲铜》的诗里,他谈到屈原遗落在河边的白鞋子,谈到飞鸟和野花,海水、月亮还有死亡。这是一些全新的意象,随后,我们也认识并熟知了他的麦地、麦地尽头的村庄,村庄里的母亲和姐妹,它的空虚和寒冷。

  海子是始终都在为春天歌唱的诗人。19893月,他继1987年、1988年后,第三次修改写于三年前的《春天》这首诗:这是春天,这是最后的春天,我面对的春天,我就是它的鲜血和希望。《春天,十个海子》也许是他的绝笔,写于1989314日,那是凌晨3-4点的时分:在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下这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今天的会上我与郁文相遇,是他和阎月君携带海子遗诗交我保存。我知道这是骆一禾用他年轻的生命整理、保护,并郑重地托付他们两位的。我知道这批诗稿的分量。我记住了郁文和阎月君的深深的友情,记住了骆一禾和海子匆忙而辉煌的生命,记住了中国现代诗歌那悲哀而惨烈的一页。

  最后一次和海子见面是在拉萨。是那个惨烈的夏天之前的一个夏天,我们相见在布达拉宫前面的一所房屋。随后,海子就开始了他在西藏的漫游。拉萨一别,我们再不见面,直至令人哀伤的消息传来。但是我们不会忘记他,春天也不会忘记他。他也没忘了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来与我们相聚。

  那是1992年的春天,我在“批评家周末”主持了纪念海子逝世三周年的纪念会。我在致辞中说:“时间是无声无息的流水,但这三年带给我们的不是遗忘。我们对海子的思念,似乎是时间愈久而愈深刻。”

  1999年,海子逝世十周年,崔卫平主编了一本叫做《不死的海子》的纪念文集,我写了序言。我说,“作为过程,这诗人的一生过于短促了,他的才华来不及充分展示便宣告结束是他的不幸:但他以让人惊心动魄的短暂而赢得人们久远的怀念,而且,愈是久远这种怀念便愈是殷切,却非所有诗人都能拥有的幸运。这不能与他的猝然消失无关,但却与这位诗人对于诗歌的贡献绝对有关。”

  一个诗人的一生不一定要写很多诗,有一些诗让人记住了就是诗人的幸运。海子的诗让我们记住了,他也就在我们的记忆中活着。让我们如同海子那样,热爱诗歌,热爱春天,作为年长的人,我还要加上一个:热爱生命!

  (2009326日,于北京大学第十届未名诗歌节暨海子逝世二十周年纪念会)

 

 

 

 

 

 

                                    海子诗歌的来源与成就

                                                

                                         西川

                                          

                                          来源:南方文坛

 

海子的诗歌使我们获得了一种描述中国、想象中国乃至想象世界的方法。
  今天这么大的场面,这么隆重的纪念活动,我是没有想到的,海子本人恐怕更不会想到。我想在中国,恐怕没有第二个诗人会获得海子这样的待遇。
  虽然我是第一次踏上怀宁这方土地,但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感到异常亲切,因为我早就从海子的诗歌里接触到了怀宁。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海子的诗歌是从哪里来的?怀宁怎么会诞生了这样一位诗人?这是值得研究的,但在中国,关于海子的诗学研究还没开始,目前虽有很多纪念海子的文章,但多数停留在情感的表达上,对海子诗歌成就的真正探讨还未展开。我认为,海子的诗歌灵感应该说有两个来源:
  第一是怀宁这片土地。
  海子曾对我说过,他在怀宁生活了十五年,所以关于乡村的诗他也可以写上十五年。海子的诗歌就是在直接面对这片土地,怀宁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在诗歌里多次运用农村的意象,描写农村的生活。他的灵感来自他对这片土地的记忆和热爱。中国写农村题材的作家很多,每个作家的出发点都不一样;海子在写到农业文明的时候,他是直面一切,没有任何的条条框框、陈词套话。他对这片土地的描述,也可以看做是对中国乡村、中国农业文明的描述。尽管现在改革开放很多年了,经济、社会各项事业都得到了很快的发展,但是中国人口80%还是农业人口,因此对农业文明怎么描述都不过分。找到一种表述农业文明的方式其实很难。一般的作家,尤其是诗人,其意象多采用的是马车、田野、父老乡亲……但是海子却有非常独到的观察。海子曾对我说,你们这些在城里生活的人想象农村时,总是想到麦浪滚滚,但你们从来没有站在庄稼收割完之后的田野上的那种感觉,尤其是黄昏时分站在庄稼收割完之后的田野上的那种感觉。他说实际上要真正感受农村,必须在麦子割完以后,满地的麦茬,那个时候你站在大地上,天快黑的时候,你会觉得大地是一片荒凉。
  他的这些话,不仅仅对我,而且对所有写作农村题材的诗人,都能够带来很多很大的启发。有关农业文明的写作,我们的灵感大多来自古典诗词,也有一些来自俄罗斯以及其他国家作家的描写。但是海子的描述却不一样。由于他的描述,后辈人在想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农业文明的时候,便有了新的体验,这是海子了不起的成就。
  当下在中国,我们如何来想象中国,这是一个重大的课题。更多的时候,我们的想象总是遵循西方的模式,比如要把中国快速建成现代化的国家,要把中国的城市建成高楼大厦,并且建筑的外墙外立面还得全是金属的或者玻璃的。曾经有人讥笑过这种现代化的西方模式。西方也有一些诗人对这种现代化的模式进行过大胆的想象、反抗,——但是这在目前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在面向西方文化时,有一种自卑感,总是迎合西方。我们知道国家文化部门曾经组织一些人员去西方参加一些文化活动,宣扬中国文化。按说他们组织的队伍应该是代表中国文化的,但其展示的往往是中国的京剧、杂技、武术等等,因此给西方人的印象,还是那个他们想象的中国形象,一个古老的中国,换个说法,一个中国。其实我们有能很好地表现文明的当代中国的东西。
  因此,我们中国人由想象中国到想象世界,需要我们当代作家、艺术家以及各界人士的共同努力。中国人如何找到一条想象中国乃至想象世界的途径,这方面海子已经走在了前面。海子的诗歌使我们在想象中国时获得了一种新的模式。实际上中国既不是西方人想象的中国,也不是一个到处已经城市化的中国。
  第二,海子的生活经历和海子的诗歌,常常使我们连带着回忆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八十年代是个思想空前解放的特殊时期,年仅十五岁的海子去了北京,还是个小孩。我曾经看到过他在天安门前的一张照片,非常稚气。在那样的大背景下,海子当然也会成为八十年代思想启蒙运动的一部分。他接触知识,努力写作,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在这个过程中,海子与别人相比很不一样,他没有跟随当时时髦的现代主义。我们知道,八十年代,大家读的主要是尼采、萨特、弗洛伊德,还有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学说。然而海子却把自己引导到一种广阔的诗歌阅读中,警惕着那个时代的时髦阅读。他在文章里说过,他对某些现代主义诗人看不上——除了个别的,比如法国伟大的象征主义诗人韩波(也有人翻译成兰波),他曾在一张纸上写过:要和韩波赛一赛。
  当然,现代主义诗歌只是海子阅读的一部分,那个时候他已经把阅读扩展到浪漫主义、超越了现代主义的限度。我们对浪漫主义的接受,主要源自高尔基,高尔基说浪漫主义有积极浪漫主义和消极浪漫主义之分,不过在英、法、德等西方国家是没有这种说法的,它是被中国的文艺家翻译之后由《文艺概论》之类的教科书引过来的。海子在阅读时,已经越过了积极浪漫主义和消极浪漫主义的限制;不仅如此,他也读印度的、波斯的作品。那个时期很少有人读这些国家的作品,今天上午我在参观海子的书房时还看到了他书架上的那些书,像多卷本的《罗摩衍那》等印度史诗著作。他的这种阅读在中国诗人中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同时,海子还读印度的法律著作,比如《摩奴法典》,因为他是学法律的;他曾经也建议我读,说这本书是诗歌与法律的最高结合。后来我也的确读了,觉得它既不同于西方的法典《罗马法》,也不同于西方的文学,当然和中国的更不一样。

  通过阅读,海子作出了自己的探索,得到了自己的发现,这是他非常与众不同的一个地方。中国人在接受古典文化,尤其是中国文化时,往往是沉浸在老、庄、孔、孟之中,很少有自己的创造,而海子则在这方面呈现出很大的能力、独特性。海子的诗歌具有强大的文化转换力。我记得他有一首诗里写到这么一句话,这就是独眼巨人的桃花时节独眼巨人是希腊神话中的形象,但在这里,你感觉到独眼巨人似乎是昌平的一个怪人。他一下子使希腊的变成中国的;即使是写到希腊的东西,他也能把希腊元素改写成中国元素。海子靠着这种转换力,从西方文化,从中国古代的精英文化和民间文化,吸收了很多营养。我记得海子诗歌中还有这样一些诗句,像你在渔市上,寻找下弦月。我在月光下,经过小河流之类,海子甚至从一些民间的文化,像浑曲、谣曲等形式当中,都吸收了很多营养。最后,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创造了一种中国现代的诗歌,这不是西方的现代,而是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现代。
  海子的诗歌使我们获得了一种描述中国、想象中国乃至想象世界的方法。

 

 

 

 

 

西川:评价海子让我很痛苦

 

来源:新京报

                            

 

采访西川是容易的,让西川谈海子是艰难的。西川极少和媒体谈海子。“这是我们仨的事情,我没法评价他们。”他们仨只剩下了他一人,在20年中,他每天都在默默地承受和他们有关的事物。有关海子的纪念活动像冰山般压在他一人身上,我们看到的完成的只有冰山一角。

    1 新京报:326你会在哪儿?

    西川:我会在安庆。安庆修好了海子的墓,他们家也腾出一个房间专门做海子故居。他们家人说怀宁县委宣传部想做个纪念活动。

    新京报:今年还有什么其他纪念活动?

    西川:去年有人找我说想做一个戏剧,做海子的《弑》,但因为经济危机撤了。还有美国Host出版社要出海子诗选,这是海子诗第一次翻译成英文。海子身后,很多人都想做事,都没做成,我整天在接触这些没做成的事。

    新京报:《海子诗全集》差不多把海子的诗都收录进去了吗?

    西川:如果说我把海子所有的诗都选了,我就是在拆他的台。海子在真正成为海子之前,写的诗让人觉得不像他写的。要收入所有的作品这是不可能的。

    新京报:从《海子诗全编》开始,这些作品大多是哪些途径收过来的?

    西川:我编《海子诗全编》的时候,都是海子自己定下来的,选的其他的几篇散文诗是《十月》上发表的,也是海子交给他们发表的。

    新京报:你的整理和骆一禾的整理是一起的?

    西川:骆一禾没整理过,他过了没几天就去世了,都是我一人整理的。海子的手稿全在我那儿,除了书信,作品都在我这儿,我就根据这些编的。

    2 新京报:你是否觉得你写的数量极少的关于海子的文章,对人们认识海子起到了引导作用?

    西川:我就写了两篇纪念海子的文章,再加上几篇序,大概五篇左右海子的文章。我只是交代事实,我从来不做评论,评价他会让我很痛苦。别人也不了解事实,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这是我的责任。

    新京报:你说到现在,人们对海子还存在很多误解,有哪些误解?

    西川:比如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几乎是家喻户晓,所有人将它认为是很明亮的诗,实际上它背后是非常绝望的,这是快要死的人写的诗呀!这种东西,收到中学课本中,中学生只能看到最表面的一层,不知道背后危险的冲动,老师也不敢讲,老师也不一定理解。

    新京报:连房地产商也在用这句话。

    西川:我听说这事。我还在时尚杂志上看到,这边一个女子在海边迎风扬手摆姿势,那边写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哎呀!如果那女子知道这是快要死的人写的诗,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新京报:还有哪些误解?

    西川:人们好像一直认为他是擅长短诗的诗人,评价也很高,这我同意,但是,他在长诗中做了很多尝试,对文化有着建构性,这些人们知道得比较少,只知道他是一名抒情歌手。另外,对海子的认识总是牵扯到别人的认识上,海德格尔、荷尔德林,总是要绕一个弯来评价他。

    海子对中国的文学表述来讲完全是陌生的,大家好像找不到恰切的直接和海子有关的表达方式来表达,总是要借别人,绕到别人来谈他,虽然评得很高,但还是有问题的。

    3 新京报:我们现在可能已经不把海子当成一个神了,但我们把海子遗忘了吗?

    西川:我相信大家不会忘记海子。前两天还有一个年轻的诗人,跟我说他又重新把海子拿出来,过了这么多年,去除了诗歌的噪音后,还是觉得海子的诗好。如果海子不自杀的话,他的诗也许不会这么快被人认识,但早晚还是会意识到他的价值的,当然诗歌和自杀的内在关系,如果他不自杀他会怎么写等等,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新京报:但现在大家看待海子,仍然摆脱不了符号化的倾向。

    西川:哲学家留给世界的所谓的影响,也就仅仅几句格言而已,萨特也就留下“存在即合理”这样的话。

    新京报:但是大家把海子的格言都误读了。

    西川:误读就误读了,这是代价,没有办法。要完全理解海子,必须走进他心里,跟他站在一个心段里,比如海子的段位是九段,你只一段,你肯定不会理解他,只有你也到九段你才能理解他。

    4 新京报:今年同样是骆一禾20周年,可是却没有人记住他。

    西川:我和海子有很多想法都是从骆一禾那儿来的,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不过,大家现在在纪念海子的时候,其实有部分是在纪念骆一禾了,绕也绕不开。骆一禾没有取得很大的声名,这是大家的选择,你无法左右大家的选择,但不代表他的诗写得不好,骆一禾也有他的知音。

    我曾经在悼念骆一禾的文章中说,骆一禾是一群人,他脑子里想的是别人,这样的人,有伟大的性格,伟大的力量,昌耀也是这样的人。

    海子有很多尖锐的地方,骆一禾也有很多尖锐的地方,但大家不太知道,他是一个“众人”,海子是一个人,这是他们俩的区别。骆一禾看到的世界比海子更广阔,他看到了全世界。

    新京报:你觉得20年,我们该怎么纪念海子?

    西川: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随他们去吧。广告商们最好别再用,真要用得付个版税,表示一下尊重吧。有人批评的什么文化名片,我觉得没关系,地方上可能觉得是乡贤,他的精神就在那儿。海子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海子了,不是我的海子,不是你的海子,我觉得纪念海子不是私人的事,别人肯定有做歪的地方,随它去了

 

 

 

 

纪念海子逝世二十年

陈东东

来源:《深圳晚报》

     海子曾写过一首有关法国天才诗人、通灵者兰波的短诗,题目叫《诗歌烈士》。而当我们谈论海子,我们有理由用对兰波的敬意来称呼海子自己。说海子是一个诗歌烈士,这当然跟他年轻的死亡,跟他选择的死亡方式有关,因为那次死亡对海子和他的诗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意味着超越。骆一禾曾以一个比喻论说海子,他写道:海子的生涯等于亚瑟王传奇中最辉煌的取圣杯的年轻骑士,这个年轻人专为获得圣杯而骤现,惟他青春的手可拿下圣杯,圣杯在手便骤然死去,一生便告完结。这似乎说,跟大多数死得太晚和死得太早的人不同,海子正死得其时。 
     法国作家马尔罗在小说《人的命运》里借吉佐尔之口说:造人九月,杀人一日……造人岂止九个月,而是需要六十年。六十年的牺牲、意志与其他种种!而当此人一旦造就,当他身上再没有童真、青春,当他真正成人,则惟堪一死。这话神似中国的古训:朝闻道,夕死可矣。只是马尔罗要比孔子极端得多。联系海子,我们看到,海子并不需要六十年。因为他动用了冲刺的速度,以全部的青春生命和意志力为诗歌牺牲,并最终选择死亡来标点他灿烂诗篇的惊叹号。 
    海子所熟悉的尼采认为死亡是人生应该学习的最美的庆典。死得其时,则生命意义完全发挥,命运被战胜,并且带给生者激励与应许。海子的死,正可看作他和他诗歌最美的庆典。 
    海子自杀前一个月,他谈到对自己和诗歌的希望。海子说: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我不想成为一个抒情诗人,或一位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海子的诗,正是他所希望的越来越趋向行动的诗,而他的诗歌行动,则以青春生命为手段和代价。他的诗歌走向导致了他的1989年3月26日黄昏,——这次自杀作为一项最后,也是最初的行动,又反过来成为海子诗歌重要的一部分。 
     从海子的生存状况,特别是从他自杀的过程和方式来看,他的死并非源于冲动和绝望。他所选择的死亡里充满了独特的诗歌仪式,——那的确是一次刻意的诗歌行动!现在我们去诵读他的诗篇,会发现许多成为他谶语的句子。海子在诗剧《太阳》里写道:我们走到了人类的尽头/我还爱着。虽然我爱的是火/而不是人类这一堆灰烬。他几乎预言了自己死亡的方式,在《弥赛亚》的《献诗》中他说:让我用回忆和歌声撒上你金光闪闪的车轮,/让我用生命铺在你的脚下……”在《太阳》里他又说:我的太阳之轮从头颅从肝脏匆匆碾过那时我已被时间锯开/两头流着血,碾成了碎片。海子也谈到了他的死跟诗歌的关系:我们在碾碎我们的车轮上镌刻了多少易朽的诗?他断言:幻想的死亡/变成了真正的死亡。海子还告诉我们:尸体是泥土的再次开始/尸体不是愤怒也不是疾病/其中包含着疲倦、忧伤和天才。海子的这些诗句直接指向了他的行动。
    海子是在那些被称为天才的诗人影响下开始诗歌创作的。他称他所热爱的诗人为王子·太阳神之子。在海子的众神谱里,有三种诗人。除了集体祭司——他们是荷马,《圣经》和古印度史诗作者等一些口头诗歌的创作和吟唱者——和太阳王子外,还有就是被称为王者的人物:但丁、歌德和莎士比亚。海子珍惜王子一样青春的悲剧和生命,同时又渴望上升到王者的高度。但是,就像海子自己所说的,他最想要做的是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民族和人类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他希望把诗歌重新带入人类集体宗教创作之中,海子发愿道:但丁啊,总有一天,我要像你抛开维吉尔那样抛开你的陪伴。他预感并且欣喜当代诗学中的元素倾向与艺术家集团行动集体创造的倾向和人类早期的集体回忆或造型相吻合,海子问:人类经过了个人巨匠的创作之手后,是否又会在二十世纪以后重回集体创造?!” 
    骆一禾指出:海子是从激情的道路突入史实型作品的诗人。这表明,作为生命,海子渴望的是燃烧和爆炸;作为英雄,海子渴望的是伟大和永恒;而作为一个贡献给诗歌的人,海子渴望的是投入到像金字塔那样浩大的真正的史诗中去。海子的诗歌走向,是回溯的,并且并不以到达源头为终止,而是要进入到石头里去。这种诗歌走向跟我们许多人从浪漫主义通过马拉美走向现代主义的顺流方向正相反。——从王子,通过王者重回民间、口头吟唱和真实的行动,这绝对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其核心又是越来越激烈喷发的激情和天才。海子想用跟马拉美相反的方式解决马拉美所说的缺憾不全的语言无法传达和保持血肉俱全的真理这一问题。——海子不采用虚构一个对应的纸上乌托邦的方式来抗衡表象世界,而是以一个采玉者的手段,剖开表象之石,获取核心的美玉——元素。他的回溯因此也不可能以诗歌的源头为终点,而最终必定会走出诗歌,进入真实世界。海子最后的诗篇,的确是这种从头脑返回了身体的诗歌,具备着伟大的民间性。 
    海子的短诗从神秘到真理,从美丽到朴素,从复杂到单一,从激情到元素。而在他的《土地》、《太阳》、《弥赛亚》等长篇巨制里,除了这些特性以外还有血腥、粗暴和大力的行动。海子的诗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已经涨破了诗歌的外壳。他不只是巨人,而且是恐龙。他的作为诗歌的行动的年轻的死亡,其性质也已经不同于他所敬佩的太阳王子们的悲剧。因为海子的死不是因为命运,而是因为反命运。他用他自己独创的诗歌走向代替了宿命,去完成他所相信的美的庆典。他的诗人生涯就像是夸父与太阳竞走。他的死亡是因为这样一个灿烂的事实,他进入了太阳,并且,他给我们一大片浓荫的桃林。 
   我们可以说海子是死于不可能的伟大梦想。但是他的死提醒我们抬眼去看见曙光,令我们重新思考新诗歌的远景。从这一意义上说,海子就更是一个诗歌烈士
  
  

 

                    叶匡政:不敢怀念海子
                 
海子二十年祭

                     来源:新浪读书

 

    3月21,世界诗歌日那天,朋友发来信息,我才惊觉海子离开尘世已经20周年了。世界诗歌日是联合国在海子离世10年后才设立的,与海子祭日只差几天,然而,大多中国诗人并不关心这个日子。他们心中另有一个属于诗歌的神圣日子,就是326,这是海子用死亡与中国诗人订立的盟约。

 

    海子生于安庆怀宁,与我的老家安庆太湖属邻县。不过这些年,我未去过海子墓祭奠,也没有写过文字纪念他,更很少与人开口谈起他。西川编的那本黑封皮《海子诗全编》,一直静静地立在我的书架上,像一座纪念碑,这10年来,我甚至很少翻开它。我期望书房中永远立着这座纪念碑,别人能拿走我其他的书,这本一定要留下。一位喜爱海子的诗人多次向我借阅,我都说找不到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它会一直立在那里,它会一直用它肃穆的黑色提醒我,我曾有过一份怎样的青春时光。

 

    今天清晨,我重新翻开《海子诗全编》,只是看了几眼其中的字句,泪水却像当年一样盈满眼眶。我的泪水已变得浑浊,这些字句依然如此纯净,透出青春热血才有的神圣气息。这是诗歌的力量,海子的生命其实一直保存在这些圣洁的字句中。它的音韵是海子的眼神,它的节奏是海子的呼吸,它的意义是海子的头脑,这些分行的文字早已替代了海子青春闪光的肉体。诗人永远在他的诗中活着,所以诗人才会渴望在夜里死去。对这个时代来说,诗才是一生过错,诗才是悲欢离合。

 

    我们都碰见过那个埋他的人,或者,我们自己就是埋他的人。我们埋藏海子,只是为了顺手埋掉我们自己纯粹而神圣的青春。他像强烈的日光,像打在诗人身上的鞭子和血。只有诵读他的诗歌,我才能发现自己的血液里满是杂质,让我羞愧的杂质,它们肯定不属于诗和诗人。虽然这也是成长,却成长得如此惨痛和决绝。这么多年来,海子已成了很多诗人不愿面对的伤口,那是他们自己青春的伤口,也是他们自己诗歌的伤口。

 

    海子离世时,我还在念大学,那时没有网络,他逝去的消息却传得飞快。我记得那是我最孤独、也最痴迷于诗歌写作的时光,那时我坚信雪莱所说,诗人是世间未被公认的立法者。我已忘记如何得知了他去世的消息,只记得四处搜罗他生前发表的诗作来读,很快就被那些纯粹的字句震动。不久,南京诗人周俊编的《海子骆一禾诗选》出版了。很长一段时间,只要遇见熟悉的朋友,我就会为他们诵读书中的短诗。很多朋友从不读诗,但无一例外都会为海子的诗而动容,常有人听得眼眶发红。我觉得这些诗句仿佛是我自己写的,他们的感动也让我陶醉。这种狂热持续了几年,直到我远离故乡,去了广东。

 

    《海子诗全编》出版时,我已回到故乡埋头写诗多年,一连数月,再次沉浸于海子诗中。这些诗,让我清晰了诗人在世间的意义。诗人,或者成为人类纯真天性的继承者,或者成为它的捍卫者。海子无疑是一位继承者,这使他的诗如此与众不同,像从人类纯真的天性中自然喷涌而出的,他的声调、他的语言和精神状态,都恰好与这种天性吻合在了一起。所以他的诗句发乎天然,却又无比精确,使现代汉语中的纯真与良善,在人间重新找到了它的代言人。海子的诗,就是海子自己,就是青春本身。这是独一无二的海子,也是现代汉语发展到今天,唯一形象完整的诗人。而我们却在成长过程中就被损坏了,在他的诗歌面前,在他自足的生命和精神面前,永远只是一个仆人。

 

    这种纯真天性,注定海子要在青春时代就早早地逝去。他永远青春的形象,和他诗歌圣洁的形象,就这样完美地凝为了一体。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活着一个诗人,每个人的青春血液中都涌动着一个诗人,海子为今天中国人保存的,正是这样一个珍贵的标本。

 

    20年了,我依然不敢怀念他。读他的诗句,就会看到自己人到中年的污浊与卑微。我们的青春、我们血液里的诗人,竟被尘土和世俗掩埋得那么深。怀念他,只有让我更加羞愧。

 

 

 

               阳光打在海子墓地上

                     大仙

                  来源:新浪博客

 最早读海子的阳光打在地上/并不见得/我的胸口在疼/疼又怎样/阳光打在地上!一段时间,我一直躲避太阳,生怕阳光打在地上,击中我的心脏,连同肝肠,还有盆腔,甚至脊梁,一起被阳光扫荡。
    2009326,正午的阳光下,我来到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阳光不仅打在地上,阳光更为坚实地打在海子墓地上。这一刻,没有一丝风,但阳光比风还强;这一刻,没有一点光,但海子比光还亮。
   
海子的母亲——75岁的操采菊;海子的父亲——77岁的查振全;海子生前挚友——46岁的诗人西川,他们共同在海子目前完成了一次穿越世纪的祭奠。
    326查湾正午的阳光格外浓烈,浓烈之中甚至有几分惨烈。这里,前一天隐晦,后一天阴雨,唯独在326海子祭日这一天,艳阳高照,格外晴朗,分明是海子用他灵域中的魔力在召唤——
阳光打在地上。阳光在326这一天,必须打在海子墓地上,必须的!
   
祭奠仪式上,海子母校高河中学的师生带着一份唱诗班的凝重,昂然唱响海子的诗章——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一刻,阳光不仅打在地上,也打在地下,让地下的人与地上的人,呼吸同一口空气。望着海子母校师生灵魂般的咏读,我想起我20多年前写过的一句诗——生命比死亡只高一厘米。
   
接下来,阳光的光芒更加锐利、夺目,海子母校高河中学的师生转向海子的《亚洲铜》,这是我比较喜欢的悲剧光芒的摇滚诗章——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此刻,一只飞鸟路过此地,不由分说一头撞在海子的墓碑上。其实没有,但在我超现实形而上的幻觉中,分明是这样。

   
阳光转瞬即逝,夜幕迅速来临,在酒桌上,我敬海子的父亲查振全一杯酒,并将海子的诗化作——面朝酒杯,春暖花开!查老爷子的手一阵颤抖,颤抖之后,一饮而尽。
   
想起很早,海子在北京昌平囊中羞涩诗歌绝不羞涩,朗诵自己的诗歌换来些微薄酒。今夜我们在怀宁,怀着一颗宁为酒碎,不为杯全的心,喝着海子前生未能喝尽的酒。
   
黑色疯长八丈,大风隐隐——这是海子最霸道的一句诗!完全不顾及中国汉语形态,只遵从自己意志。每当我酒意纵横之际,容易想起这句诗。

 

 

 

 

 

 

       一个杀死诗意的年代——纪念海子

                石述思

               来源:新浪博客

 

1989年,我20岁,那是一个全社会弥漫着文学梦的年代。
   
时年326日,不到25岁的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就像他诗中所说——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自杀前两个月,他写下了至今被人广为传诵的名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当时的大学校园里,海子之死是一个相当轰动的事。我印象中,那时的大学生也就是今天的社会各类精英们多半都是青春恣肆的文学青年。来自安徽农村、毕业于北大的海子凭借着诗人天生的敏感,以结束生命这样极端的方式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那是一个幻想和纯情在天空自由翱翔的年代,很多人可以听从内心的召唤,为了理想和爱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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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当年沉迷于行吟校园的我早已融入滚滚红尘。为了面包,为了富足的生活,为了社会认同的所谓的成功而每日奔忙。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愁柴米油盐,还算安逸。但总感到自己像一个在地面匆匆穿行的戴着面具的躯壳,早已远离天空的召唤。这样的状态让人想起马雅可夫斯基在著名诗篇《穿裤子的云》中的呐喊:我,对于我自己来说,太小了。 1989年,我20岁,那是一个全社会弥漫着文学梦的年代。 时年326日,不到25岁的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就像他诗中所说——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自杀前两个月,他写下了至今被人广为传诵的名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当时的大学校园里,海子之死是一个相当轰动的事。我印象中,那时的大学生也就是今天的社会各类精英们多半都是青春恣肆的文学青年。来自安徽农村、毕业于北大的海子凭借着诗人天生的敏感,以结束生命这样极端的方式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那是一个幻想和纯情在天空自由翱翔的年代,很多人可以听从内心的召唤,为了理想和爱殉情。 20年后,当年沉迷于行吟校园的我早已融入滚滚红尘。为了面包,为了富足的生活,为了社会认同的所谓的成功而每日奔忙。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愁柴米油盐,还算安逸。但总感到自己像一个在地面匆匆穿行的戴着面具的躯壳,早已远离天空的召唤。这样的状态让人想起马雅可夫斯基在著名诗篇《穿裤子的云》中的呐喊:我,对于我自己来说,太小了。 所幸我即将40岁,经过漫长的生活历练和岁月淘洗,已经足够成熟,习惯性地向现实和命运低头已经成为本能,没有诗歌还有卡拉OK呢。 其实,
    
所幸我即将40岁,经过漫长的生活历练和岁月淘洗,已经足够成熟,习惯性地向现实和命运低头已经成为本能,没有诗歌还有卡拉OK呢。
    
其实,即使海子活在充满繁华盛景、现实目标的社会,他如果不主动接受环境的雕琢,更找不到自己的桃花源。1993年,逃亡的顾城带着黑夜给他的黑色眼睛去异国寻找光明,终归于永远的黑暗。朦胧诗鼻祖食指至今安静地住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依旧嗜烟如命。其余的诗人不是另谋高就便是在躲在城市的角落里默默苦吟。
    
我们可以通过所谓的奋斗找到安放身体的豪宅香车,但很难找到一个居所安放灵魂。中国的大学都开风水课了,各地庙宇的香火始终被有太多现实目标的香客萦绕,不存在的菩萨面对这些充满欲望索求的善男信女估计会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比地方政府还重。玉食,带来鲜花和掌声。 出发之前,我决定纪念一个精神的贵族,他已远去20年,他永远留驻了青春,他始终忠于内心的感受,他至少让我们明白:曾经的过去,我们浪漫过,纯真过,坚持过,诚实过,躁动过——因此无悔。  链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我经常听闻有人为了炒股赔钱、失去工作、情人背叛而自绝于尘世,而几乎没有因为理想国的破碎。目标已经成为这个时代高扬的旗帜,PK掉不切实际的一切,很遗憾,包括理想。
   
3月最后一个星期里,各地的诗会即将像这个春日一样芬芳绽开。因为一个人的远去,因为一个时代的背影,纪念我们曾经的朦胧和诗意。
    
但诗意的栖居在今天已成遥远的绝响。不过,很多人越来越有钱了。玉食,带来鲜花和掌声。 出发之前,我决定纪念一个精神的贵族,他已远去20年,他永远留驻了青春,他始终忠于内心的感受,他至少让我们明白:曾经的过去,我们浪漫过,纯真过,坚持过,诚实过,躁动过——因此无悔。  链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我们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我不知道,也没有时间知道,因为下一个充满诱惑的现实目标又在向我召唤,没有诗意,但可能带来锦衣玉食,带来鲜花和掌声。
   
出发之前,我决定纪念一个精神的贵族,他已远去20年,他永远留驻了青春,他始终忠于内心的感受,他至少让我们明白:曾经的过去,我们浪漫过,纯真过,坚持过,诚实过,躁动过——因此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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